高大的男人站在老医生的桌前。
听完他的叙述，老医生和蔼的一笑：
“呵呵呵……咳咳。”他笑了几声便咳嗽起来：
“咳咳……你是说，老夫就是传说中那个逢蒙的转世吗？”
“而你就是那位射落九日的羿？”
羿健壮的手臂抱着胸，说道：
“怎么？不相信吗？”
老医生嘬了一口枸杞茶，摇头道：
“不，我相信。”
“你出现在老夫面前时，就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羿没想到的，老人很快接受了这些荒诞的说法。
不过也好，省了许多麻烦，羿心想。
“那么，可否准备好？”
羿手握一个齿状的尖利凿子。
老医生当然明白他的准备好是指什么。
他的表情有些为难，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说道：
“虽说这话也许让你感到有些无耻。”
“但可否给老夫一点时间，去见家人最后一面。”
羿还没有回答，办公室的门却“嘭”的一声开了。
一个小护士站在门口，她涨红了脸，额头上冒着冷汗，头发凌乱，显然是跑着过来的。
此刻，羿已经化作灵体隐藏了起来。
“彭医生，一位病人，突发心脏病，得要您出马。”
老医生的眼神瞬间凌厉严肃，与刚刚截然不同。
“小张和小陈呢？”
“张主任出差了，陈副院今天休假。”
“我们联系副院了，他正在过来。”
老医生叹了口气，穿上白大褂，推门而出。
张陈二人是除他以外心脏科最优秀的大夫。
如果说是需要让他们出马的手术，那想必目前也只有二人的恩师彭老能解决了。
“唉。”老医生苦笑了一声，“退休前的几小时却有这么多事找上老夫，真是造化弄人。”
灯光明亮的照在手术台上，冷峻的像是审视一切的上苍。
看着躺在台上的人，老医生感到头晕目眩，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也怪小护士太过年轻，不认识台上的老人。
四周搭手的医生们也很年轻，并不认识她，更不明白老医生为什么在颤抖。
那是他的妻子。
对医生来说，为亲友做手术是大忌中的大忌。手术是一项必须极度冷静和精准的作业，尤其是关乎患者性命的急症手术。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可以做到为自己的亲人做一台关乎性命的手术时，还能保持绝对冷静。
但是现在他必须上，他知道如果告诉身旁的年轻人他与患者的关系，绝对不会让他继续手术。
可他清楚这几位年轻医生的水平，他们虽然敬业但还太年轻，没有能力主刀这种级别的手术。
老医生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看着妻子的面庞，依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正在这时，他感到有谁握住了他的手腕，一道暖流从中流入自己的身体。
神奇的是，在这股暖流下，他的精神神奇的松弛下来，同时注意力也变得像年轻时那般的绝对集中。
老医生瞪大眼睛，抬头看向某个方向看不见的人。
虽然不理解原理，但他猜到是谁帮了他。
医生打起精神，精准的挥下手术刀，去完成他人生中最后一场手术。
……
老妇静谧的躺在白色病床上，她睡的很香。
老医生握着她的手，感受到些微脉搏的暖意。
他缓缓的回头，羿站在墙角。
羿像门口看了一眼，示意他出去。
老医生笑了笑，走向自己的命运。
二人来到了医院外的某处花圃前。
老医生坐在砖砌的花墙前，羿站在他身旁。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垄长，仿佛在人们口中绵延至今的远古神话。
“凡人，汝之心愿已经完成了吧。”
老医生又笑了笑，慢慢地喝着枸杞茶。
“老夫应该谢谢你，但还是要丢下老脸的说一句。”
“老夫还有很多后辈没见，儿子、孙子、女儿、外孙……”
羿正要说话，老医生接着说道：
“不过老夫虽老，但还是要点脸皮的。”
“不需要见他们了，毕竟我这个年纪，他们早就做好这种准备了。”
羿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的箭囊，说道：
“那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遗愿啊……”
老医生顿了顿。
“我没有什么遗愿，我这辈子老实，当过医院的官又很快被搞下来了，最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好医生。”
“老伴年轻时有些暴躁，估计也只有我这种脾气才忍的了她，她是个性情中人……”
老医生自顾自地嘿嘿笑，与刚刚的和蔼不同，更有几分老不正经的感觉。
“不过我就好她这口。”
羿瞟了他一眼，皱了皱眉：
“凡人，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那个混账。”
说着羿蹲了下来。
“不过貌似汝跟他不太一样。”
“趁着刚刚那一会儿，羿听到了一些其他人对你的评价。”
“哦？这些年轻人怎么评价我的？”
“他们对你的评价很好。”
“一个恶人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伪装一辈子不被发觉的。”
羿意味深长的说。
“你觉得老夫是伪装了一辈子的恶人吗？”
羿没有回答，于是老医生接着说道：
“可否给我讲讲你和逢蒙的事？虽然是从小听过的神话故事，但老夫这行将就木的脑子，已有些忘了。”
羿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是在被贬到凡间后结识了他。”
“我以前啊，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凡人。”
“出于对你们这些凡人的善意，羿将全部本领相授给他。”
“我希望他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弓手，为保护你们这些弱小的凡人做些贡献。”
“可我却没想到，他觊觎着我费劲心力从西王母那里求来的不死药。”
“如若他只是窃走灵药，我即使愤怒，也不至于要像这样连他的转世也不放过。”
“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吾妻被逼上了遥远的广寒宫。”
夕阳映照在羿的脸上，他的脸有些愤怒的扭曲。
“这种痛苦是你这种凡人理解不了的，当你年老无力时，至少还有妻子陪着你变老。”
“而羿与吾妻，只能天人永隔。”
在这个古老的往事前，老医生笑不出来了：
“你为此痛苦了一辈子吗？射日的大英雄？”
医生的话语里也有几分酸楚，上了年纪的人，是很容易理解他人人生之不幸的。
羿看了看他，眼神很是复杂。
“如果老夫死在你手里，能让你释怀，那也未尝不可。”
老医生将杯里的枸杞茶一饮而尽。
“正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老而不死是为贼，我也该去下面那个世界看看了。”
老医生又笑了出来，笑里藏着沧海桑田。
羿猛地站起，像是要动手。
老医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冲汝这句话，就留你一条狗命吧。”
羿很干脆的说道。
“嗯？这是为何？”
“你方才说你已七十多岁了。凡人该经历的一切都已经经历过了，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这些都已经让你毫无遗憾的体验过了。”
羿说完，缓缓地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大而稳健，很有神代英雄的那份豪迈。
“别觉得是我放过了你，逢蒙。”
他最后转过头去，说道：
“只是我来的太晚，你已度过了完满无缺的一生。再把你杀死，也了无意义。”
“好好过完剩下的一点日子，继续做个好人，去补偿你这个混账的前世。”
老医生没有回答，他只是站起身，无言的看着羿雄伟的背影。
渐渐地，羿化作蓝色的光粒，消失在血红的太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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